妈妈屋

我家那间最小的卧室在我的心里一直称它为妈妈屋，之所以称为妈妈屋，是因为我曾经有个梦想，那就是有一天能把妈妈从那个冬季又阴又冷、夏季潮湿闷热的老屋里接来享受清福。

 

当初买房，资金紧张，有三个卧室的房子都是大平方，小平方的又多数只有两个卧室，这样的房子我都拒绝购买。后来，踏破铁鞋，终于寻觅到这所面积不算大却有三个卧室的住房。北边那间最小的卧室，我让装修师傅把墙刷成了淡粉的颜色，这淡粉既象征妈妈的温馨，又能让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难的妈妈能够感受到生活环境的温馨。我又让做窗帘的师傅挂上了湖蓝色的窗帘，这窗帘的颜色像大海，我想让在农村憋屈了一辈子的妈妈住在这里心里能够变得敞亮。

 

随着母亲年纪的增长和身体的每况愈下，让妈妈来妈妈屋居住的愿望虽然愈来愈强烈，但这希望却愈来愈渺茫，父亲的身体、父亲的思想和父亲的精神寄托都成了束缚妈妈的无形枷锁，使得妈妈一天也不能离开，儿女们的孝心根本无处安放。直到妈妈去世，她也没有离开她的老屋来这里住过一天，她只从我的手机里看到过这间小屋的照片。

 

妈妈这一生不但养育六个孩子长大成人，孝敬着我的祖母和外祖母，还种了一辈子地，养了一辈子猪、羊和鸡狗鹅鸭，劳碌了一辈子，没吃到肚里，没穿到身上。妈妈又是个心气高的人，她虽目不识丁，但喜欢模仿文化人说文绉绉的话，尽管有时把“改日再来”说成“改喽再来”，把“咨询咨询”说成“咨行咨行”，我依然努力忍住将要爆发出憋在嗓子眼里的笑声，并且也不给她纠正，为的是给她保留一份自尊，让她继续自我感觉良好。她喜欢穿时髦漂亮的衣服和皮鞋，向往过城里人的生活，可是她每日要干养猪的脏活累活，只有把儿女孝敬她的漂亮衣服和皮鞋装在衣柜里。妈妈喜欢看电视剧也喜欢听歌，可是她不能，因为电视的画面在父亲高度近视的眼里一片模糊，悦耳的歌声飘进父亲的聋耳朵也全部变成了噪声，母亲怕父亲烦躁，只好不看也不听。母亲向往外面的世界，可她只去过太平镇和济宁市看过病，而且每次坐车都晕得不敢睁开眼睛看看外面的风景。母亲嘴里没有一颗牙齿，她羡慕我九十多岁的姑妈有一口洁白的假牙，连干果都能吃，也羡慕姑妈住在济宁的老年公寓有人侍候，特别心向往之。她希望有一天能够穿上她橱柜里的漂亮衣服，不再干又脏又累的活，让自己孱弱多病的身躯得到儿女或老年公寓的照顾。可是她无法也无力挣开生活的枷锁，儿女们也无法将她救赎，她心中的希望在越来越渺茫的同时也泯灭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气，她心中的美好愿景逐渐变得虚无的同时也留给了她许多个离开世界到天国去的理由。

 

八十四岁的母亲走了，她人生的许多理想和目标没能实现，我心中美好的企盼也化作了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妈妈如果有一天能住在这间我亲手设计的妈妈屋，夏天有空调让她享受清凉，冬天有暖气让她享受温暖。我会在休班的时候带她去最好的牙科镶一口姑妈一样的假牙，让她品尝遍城市的各种美食，我也会一日三餐给她亲手烹饪出她喜欢的饭食，滋养她干枯羸弱的身体。我会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带她去她从没去过的城市的商场让她亲自挑选和试穿心仪的衣服和鞋袜。我也会带她去唐王湖边散步，看湖中鱼儿嬉戏时泛起的水花和带着孩子捉鱼捉虾的野鸭，欣赏唐王湖明净似的水面、低垂的柔柳和亭亭玉立的荷花；带她去唐王山看山崖的碐嶒、野花的绚烂、树木的葱茏，去葛炉山观赏万顷桃花争相竞放、层层梯田环绕山腰的胜景，领略风车旋转油菜花盛开的异域风情……

 

在母亲走后的七千多个日夜里，我的思绪一次次从现实转变为幻想，再由幻想回到现实，但无论在现实还是幻想中，妈妈屋里都不会真的有妈妈，看着这间妈妈屋，我禁不住又一次潸然泪下。（李开珍）